第二日
上午十点半,卡普诺臭名昭著的汉莫斯街区上,两个外乡人正旁若无人地行走着,其中一个人蓬头垢面,裤子和袖子上全是泥渍,而另一个则穿着得体,举止优雅,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衣。
“马修斯,你还记得这是第几具吗?”
“第七具?还是第八具?上一具是什么来着?被栏杆磕烂脑袋的,还是被马车撞到身首分离的?在这种物理法则不稳定的地方,不要问我数学问题,我一定是疯了……”
“第十六具,算上仅仅是看过尸检报告的那些。”道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约翰说得对,在卡普诺每个人都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无论是猎人、猎物还是受害者。这座城市已经对失踪人口和不正常死亡司空见惯。”
“请问是马修斯先生和道尔先生吗?”
就在这时,一声呼喊打断了道尔多余的愁绪,原来他们已经到了。
“先生你好,我是警察韦德,约翰局长叫我在这里等你们。接下来你们要检查的尸体已经下葬,我会帮助你们进行协商……”
站姿、肌肉、身体协调、呼吸……观察并思考。
相较于普通人已经算出类拔萃,但作为经受过那种训练的人,还远远不够。
“看来汉莫斯街区是由你负责了,年轻的警察先生。”作为思考被打断的回敬,道尔打断了韦德的话。
“是的先生。”韦德的脸上挂上了一个不失威严的微笑。
“包括‘虎鲨’?”猝不及防的询问。
“是的,包括‘虎……什么?”
道尔指向他的身后,在小巷口的上方,挂着一面用不知名血液染成黑红色的画有虎鲨图案的旗子,然后拨开这个像“藏在床底下的不良读物被妈妈当场发现了”一样措手不及的年轻人,踏步走入小巷。
小巷两边的房子大都门窗紧闭,只有一个老头子躺在路边的摇椅上。老人外露的皮肤上点缀着一些不详的黑斑,隐约还能闻到一种古怪的臭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这里不欢迎你,陌生人。”老头睁开了他浑浊的双眼。
“你是虎鲨帮会的送葬人对吧。”道尔镇定自若地站定在他面前,环顾四周,“你上周下葬的,刚从监狱里出来就死去的罗伊,在哪里?”
“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老头张开嘴,露出一口黑黄色的烂牙,语气中充满嘲讽,“对于你这种不懂礼貌的小鬼,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于是下一刻,火焰,燃起了,驱散了阴影和无趣的死亡气息。
“那么你们的首领总有资格让你吐露这一切吧。”与手上的火焰相对的,是道尔冷得像冰的声音,“我现在没工夫和你们玩下水道里的那套礼节,现在,要么带我去见罗伊的尸体,要么带我去见你的首领,要么等着给你的整个帮会送葬。”
老人呆愣在椅子上,神色恐惧。
并非困惑。
该死的,约翰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流入了卡普诺。
“老鬼,带他过来吧。”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有人说话了,嗓音深沉,在小巷中回荡。
“遵从您的意志。”老头被人从恐慌中唤醒,急忙从椅子上起身,他打开一道深黑色的木门,过多的遮蔽物挡住了几乎所有阳光,让门内的空间看起来像是深渊,“随我来吧。”
道尔向身后的年轻人招了招手,于是马修斯启动他疲惫的身体,把自己靠在墙上的身体**,不情不愿地和道尔走进门内,而韦德在巷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
汉莫斯街区的小巷并不友好,它七弯八拐,即使是在白天也很昏暗,在拐角和杂物的阴影中还时常布有铁钉和碎玻璃。
但马修斯还是希望这段路更长一点,因为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开始工作。
可惜的是,约莫五分钟,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老大,我已经把他们带到了。”老头在门口恭敬地问候了一声,然后才把道尔和马修斯带进屋子。这间从外观上看和周边破烂房子没什么区别的屋子,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还摆有一套典雅的木质桌椅和一个装满书的书架。
“辛苦了老鬼。你们好,尊敬的客人,你们可以叫我海蛇——我的绰号是九环海蛇。”说话的是一个穿得像贵公子的男人,他的脸英俊迷人,有着性感的嘴唇和鼻子,还戴着一副骚包的金丝眼镜,对于那些整日沉迷舞会的成年女人来说,他低沉的声音甚至算得上勾人心魄,“我听说你们是从约翰那里过来的,请问有什么需要吗?我们可是合法公民。”
马修斯幸灾乐祸地看了道尔一眼,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他似乎没听到你说的那句话。
闭嘴,不对是闭眼!——道尔回瞪了徒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始一项毫无意义的工作。马修斯耸了耸肩,重新找了块地方把自己快被累断了的脊椎靠了上去。
“我们这次,要找罗伊,我们需要检查他的尸体。”
“罗伊?那是谁?”眼前的男人看了看老鬼,显得似乎很困惑,他装模作样地挠了挠头,然后说,“哦,你是说‘狼牙’对吧?因为我们兄弟之间一直用绰号相互称呼——在这块地方大家都是这样,我几乎都快忘了他原来的名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狼牙’已经下葬了,你们想要打搅我兄弟的安息,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但你说你们是合法公民,对于合法公民来说,听从警察的安排有什么过分的。”
“我可不怎么认为,先生。作为合法公民,我们保护着这里的长治久安,给码头的工人提供工作,告诉商人们该怎么做生意,而相对应的,警察们也应该保护我们的合法权益。设想一下,先生,如果连汉莫斯街的死人你们都能从地里刨出来,那我们还能相信什么是你们做不出来的呢?如果因此人心惶惶,又有谁愿意为这座城市做奉献呢?”
道尔把先前吸进去的那口气叹了出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选错了交流方式,然后他改正了这个错误:“你似乎把我们和那些警察混为一谈了,我还以为你们至少听说过我们。”
“什么意思?”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海蛇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疑惑。
道尔也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似乎想分辨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然后点点头欣慰地说:“看来约翰也过了那个年纪了。”
奇怪的问题,奇怪的说法,海蛇心想,他继续谨慎地挤出笑容问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你问哪个年纪对吧。就是那种刚上学的孩子,在打架时挨了两拳后向别人提及自己强壮的哥哥的年纪。”道尔“优哉游哉”地走到书柜旁,强行压抑着心中的不耐烦,抽出一本描写奇闻异事的书,“对了,你们知道约翰原来是什么工作,对吧?”
“略有耳闻。”突然之间,男人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传闻。
“其实说是原来的工作也有失偏颇。毕竟没人规定警察局长就不能有点业余爱好,对吧。他也应该叮嘱过你们,他的底线在哪里。”道尔对上这个男人的双眼,眼神冷冽,声音轻柔得像上好的绞索,“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们出于好意的要求呢?我之前其实只是想开个玩笑的。”
三个选项,其实一点都不冲突。——男人惊恐地发现。
完了。——马修斯心想。
海蛇的脸上闪过狠厉之色,他右手从桌子里抽出了什么东西,像激流一般冲了出去,他的目标不是身边的道尔,而是“守在”门口的马修斯。
为什么要我为他的恶趣味负责?——马修斯在心中悲哀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在海蛇即将刺到他的时候,急促侧身右移,避开了那柄像舌头一样弯曲的尖刀,左臂连续急速摆动两次,第一次是肘击,敲在对方右手小臂的肌肉上,第二次则是精准的反手擒拿,五指直扣手腕。
然后巧妙地向后一扯,一抖。
海蛇感觉自己右手的肌肉就像织绳人手中被解开的绳子一样,被分解成了绵软无力的纤维。
还没等他用左手做出狠辣的反击,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平衡,然后这位“虎鲨”黑帮的首领,就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摔倒在昂贵的木地板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仿佛散了架。
“额外的工作,我要抗议!”马修斯一屁股坐到对方身上,愤愤不平。
“额外的学习,抗议驳回。”道尔毫不在意地将马修斯从他的“椅子”上提起来,看向这个几分钟前还优雅得体的家伙,“现在,赶紧带我们去检查罗伊的尸体。”
……………………
“告诉我,罗伊的死亡原因和具体细节。”
“我还以为约翰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呢。”被人从地板上拉起来之后,海蛇用了三十秒从容地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物,然后从容地把手交给马修斯绑好,从容地带他们走向汉莫斯街区的墓园,现在他又恢复了优雅得体。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消息每次传递之后都会‘变形’,我需要你再说一遍,不要有所隐瞒。”
海蛇把他被绑在一起的手抬起来,用外露的手指搓了搓下巴,开口道:“我想你是对的,那我再说一遍吧,从头开始?”
“再好不过了。”
“罗伊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没有上学,也没有工作,凶狠地站在贫民窟的小鬼中间。后来我和他合作,一同‘经营’他手下的小孩盗贼团,再后来不断地有其他恶棍加入,有小孩长成大人,当然也有人死去,经过几次或成功或失败的帮派战争之后,有了现在的‘虎鲨’。——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啰嗦?”
“继续。”
“罗伊的性格很不好,他经常处于一种极度暴躁的状态,这让他在行动时经常留下把柄,下手时也不知轻重,和其他人的关系很不好,仅仅就我所知道的,他曾经有过三段彻底失败的感情。由于他的这种性格,罗伊一直是监狱的常客,他最后一次进监狱,不是因为帮派战争或者说替他人顶包,而仅仅是因为他在汉莫斯‘外面’酗酒闹事,甚至试图攻击前来控制场面的警察。
“在他出狱之后,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先来见我,并且一如既往地对我的警告一笑置之——当然我也没想过他会听,当时他还约我晚上去酒吧庆祝出狱,但我因为有事没有去。然后到了第二天,在酒吧回家的路上,距离他家一百五十米的地方,他被人发现陈尸在那里,脸朝下,喉咙被完全割开。从伤口来看他死的很干净利落,我当时还怀疑是‘暗鸦工会’干的,但又不太像,毕竟他才刚出狱。”
“据说他的尸体有些异常,有关血液的。”
“确实如此,当时我看他肤色苍白,似乎血液都流尽了,在现场也没有发现大量的血迹,不过在他倒下的地方,他脖子的旁边就是一条阴沟,我们以为他的血都流进了下水道,之后也没想太多,就根据帮会的规矩把他的尸首赎了回来,下葬了。”
“具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看着眼前这个淡定地侃侃而谈的手下败将,不知道为什么,马修斯觉得心有点累,他试着提了个问题,“但是为什么你这么合作?”
“因为输在你们手中并不丢人。”海蛇扭了扭酸痛的双手,继续说:“甚至某种意义上我们还应该感谢你们,刀口舔血的人都做好了随时身首异处的准备,但我们也不希望自己死在怪物手里,你说我说的对吗?年轻的猎人先生。”
马修斯觉得心更累了。
“好了,已经到了,这里就是我们帮派的墓园,如果我没记错,罗伊应该是埋在从门口进去的第五排,左数第三列那里,他的棺材上按他生前的要求雕了一条人鱼。”
“别担心你会记错。”马修斯从腰带里抽出一把小刀,一下子把海蛇手上的绳套切开,然后丢给他一把铲子,“过来和我们一起挖。”
“……”
过了一会,罗伊的尸体终于重见天日,他们将棺材搬到附近的房子里打开,得益于柏木棺材的防虫效果和地下的低温,这具尸体还没有变得面目全非。
道尔认真地凝视着这具肤色苍白的尸体。
然后转过身去,对马修斯说:“马修斯,你相信直觉吗?”
“……”
“我觉得我们找到了。”
“……第三具还是第四具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道尔的回答简短而有力,他的神态中透露出某种狂热。海蛇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试图悄悄地往门口挪两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马修斯拽住了。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苦,你懂吗?”马修斯的语气即痛苦又残忍。
接下来,海蛇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东西’。
戴上手套,检查刀具,消毒,然后把‘材料’拿出来,放在光线良好的地方。
先看看皮肤上有没有什么线索,尸斑浅淡,没有其他外伤。检查伤口,标准的割喉。
从脖子开始,把皮翻开,没有发现吸血孔洞,从胸腔开始看吧。
切开来看,确实,一些本来应充血的粘膜和器官显得干瘪且苍白,基本可以确定死者体内血液量远远小于普通尸体。
心脏上有不易察觉的裂痕。
但是,还不够啊,需要更加确凿的证据。
“来吧,让我看看,你会留下什么东西?别担心,每一块组织,我都不会放过。”
剥皮,切骨,拆肉。
锋利的刀锋,在骨与骨的间隙中游过,在血管和肌肉的间隙中游过,在阳光和阴影的间隙中游过,一切的一切,被迫展现出了它最深层次的一面。逝去之物,在他手中绽放,化作一副画卷,在这幅画卷中,“果实”被取出来放在一旁,血与肉则铸成奇异的花,因死而生之物散落一地。
终于,在左臂处,道尔停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切开肌腱,挑开血管,切出一块灰白色的“肉”,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它被取出来,马修斯根本无法把这块像脱水的烂木头一样的东西和人体组织联系在一起。
“血魔法的产物,它在抽取全身血液时,还是没有完全控制住‘力道’。”道尔的脸上久违地多了一点笑意,然而他的两个观众其中之一,已经吐了一地。
接着道尔向马修斯招招手,说:“过来,我们把他拼回去。”
于是马修斯也把头低了下去,他决定先把肚子里的东西清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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